陳東東：八月
八月
1
八月的方向被风确定
它的尽头
词语暴虐地抽打记忆
飞鸟栖于正午 影子间隔梦想
孤高的枝头寂静流连
一枚身形
割开了往年鸣响的诗
有一个晦暗的此时出门
顺应光辉一季的安排
吞食夜之甘露 畅饮雨和丁香
并且深入众鸟的部族 有如
金属 隐没于星空
他黑色的衣袍是黑色的决心
去探明重返清澈的路径
他无言的一天从钟声开始
经过燕子 伯劳 撕裂白昼
意义的鹰 企望达到事物本身
源泉之始 睡眠保留的世界
出口 启示的亮光却难得显现
在另一种黑暗 在八月之夜
金星躲避 朝更远的方向
火焰之唇 舌尖的措词 同样
抽打返回的风 八月的方向
偶然确定 那记忆的碎片
粗糙 污浊 如无华的生铁
却注定要升起蓝色的光
他的黑袍证明方向 他单薄的
身形 割开了往年鸣响的诗
2
星空的高度圣洁爱欲
宽窗之下 回看上一季候的
日子 青花瓷瓶盛开几枝
恋旧的花 八月之光重新到来
重新到来了新的守望 一滴
精液 要注入时间
一滴精液
注入无数爱欲之夜 睡眠仿佛
再生的鱼 答应了渔人的每个
请求 一列又一列山脉向西
汇合于海 让海妖上岸
浑圆的月亮成为背景 绵甜的
月亮 海妖的月亮 在城里
会面精心安排于暮晚
她的腰肢 正好适合了爱欲
搂抱 这是重新到来的八月
一滴精液注入愿望 而她
愿望 为人指点头上的星空
夜鸟梦游归来 有人轻叩穹窿
探寻的黑衣迷失其间 在同样
高邈的爱欲之秋 宽窗之下
回看上个季候的日子
青花瓷瓶盛开几枝恋旧的花
海妖在黎明随太阳上升
我走来走去 又看到两种爱欲
充盈 白昼是来者和他的激情
错过另一番指点的深入
在夜里 八月之光的反光如
电 那是又一条朝圣之路
引导一个人走向了无限
3
我将从具体细小的开始 观察水的
皮肤 触摸树的纹理 倾注于
四叶翅膀的螟蛉 这绿色的
狭长的 得以滤尽阳光的虫
在八月最初的日子里生长
在不断的光中 高大的香椿
开放相同的白色花朵
失眠的禽鸟 红色忧郁的禽鸟
自金星消失的处所重临 用梦境
夜半 代替八月晴好的一天
阴影 孤寂 幽深和凉意
出门行吟的要把它委弃
这是在最为旺盛的一季
海马升至表面 巨蛇行于草尖
天鹅有了它
入侵的女子
而最为清澈的嗓音是诗 来自
具体和细小 终将演义历史
变成辉煌酸涩的果实
下一个大时代危险的蛋卵
当我从更高处俯察这八月 我看见
在破碎的事物之上 在琐屑
混沌 黑颈的候鸟 秃顶的兽类
潜行的鱼和另一株耀眼的
香椿之上 完备浩大的音乐唱奏
一个找寻精确高洁的
更比我深入
他接受一对兄妹的指引 他倾心
专注 穿透幽隐晦暗的机密
面对八月 大雪耀眼的熊熊火焰
4
一夜一夜的愿望持续 一夜一夜
秘密的金星指引一个漫游的人
几点微光闪烁于塔尖
禁城和夜曲 在两列相反的山脉侧边
凌晨三点的裸者进入 白色的
八月之夜 青色的八月之夜
秘密的金星指引着
海妖的声音自水中上升
不愿显形的夜之禽鸟飞掠而过
（他的探寻 从梦中穿越）
盲眼的先知用手说话
壮硕的罗望子 成为裸者
暗中的点心 及凌晨三点
惟一的理由 黑衣漫游者再次
深入 在同一个季节
在禁城和夜曲的同一颗星下
在禁城和夜曲的同一颗星下
玫瑰枯萎代表一个情人的逝去
海妖的声音自水中上升
并且催动了微弱的火
这样他要为秋天而揭示
连接沉默破碎的记忆
一个诗歌和愿望的来者
一个众鸟和黄昏的小儿子
他接受金星的秘密指引
为一个瞬间充当见证
八月的裸者摧毁于叫喊
禁城和夜曲 又被孕育
5
逝者的秋天有合适的浓荫
幻想琴瑟
永远跟随的手
无边青草遮覆了骨头
一个弹拨夜 一个超度日
星和旗帜又要消隐
意味深长的菩提树下
黄金之弦
分开两种梦境之死
让一个迷醉于八月的醒来
最终的姿态在大陵园里
如一阵风 越过冷而锋利的
刀 夏天的果实被他分发
那飞鸟呆滞的影子
在长窗玻璃前成为剪纸
在街上 我看见我 和跟我
相似的倾听之人 走进
五百年前的高墙 去触摸毛发
正午之石 死于弹拨的鹤
以及又一次难得的冥想
最终的居所有合适的亮度
泛黄的书卷 从寂寞到空旷的
每一个字眼 他又缄口于
禽鸟的超度 在超度之日
他所分发的不同音乐是
不同的方式 惟一的菩提
惟一的凉爽 当众花护持
逝者的身份 华贵
易落 在大陵园里
有如诗篇在这个八月
6
文字在八月追随着
直到意义停滞的年代
直到景泰蓝黯哑的夜晚
亡故的左手伸出了青草
抓紧过路的水晶脚踵
让一个秋天空空等待
小小的旅馆也空空等待
黑衣的来者 年华的来者
避开每一处繁华之地
更接近水 得病的风景
在黄昏稀薄的亮光之下
他已经错过了众鸟的使者
麋鹿高卧 在开花的树冠
亲王的禁苑里瘟疫流散
素馨的集市 桔梗的拐角
烟草和穿心莲错杂的院落
一个盲眼的先知启口
诵达来自梦中的预言
那秋天是一片豹子的天空
瘦弱的慢车驰进了小站
那秋天是一片海妖的天空
倾斜着玻璃塔楼的天空
八月的微光追随着
寂寞的来者以静默祝福
文字显现 在透明的杯底
在小小旅馆的石灰墙上
借着月色 凭空我看见
他的侧影 进入花气
玉米 海和诗歌
令守望的秋天努力回忆
7
玉米地里的风琴台 黑而瘦削的
晚来客 当多云天气
八月登临
当神圣的声音被疯狂替代
那石头们留存落日 那细雨
追踪着风 一匹过去年代的马
到达海盆和众鸟的尽头
一匹过去年代的马 有银灰的
色泽 汗滴的鬃毛
有难以回还的蹄印之水
和无头的颈项间黑色的烟
它经过这个连续的八月
反复到达 如街车往返于
黄昏国度 一个来者每天的探寻
在更深处 音乐催促黑色的种籽
开出晦暗悦目的花
缓慢的列车驰离玉米 在海光下
让来者重见了孤寂的树
一颗风琴台上的金星 白昼显现
当多云天气 当阴影的
薄铁片 划开八月逝去的双眼
而他被万倾空阔吸引 心同法螺
或更多贝壳
因风吹奏而鸣响清澈
八月的玉米有如钻石 像划开
玻璃的词语 进入无言的旋钮
像风琴台前弥漫的光 一匹
过去年代的马 成为死亡灰色的灯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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